最近,董树人兄送给我他的新著《北京话词典》。对这本词典,我并不陌生,大概在三年前,董兄就告诉我商务印书馆即将出版他的第二本词典《北京话词典》,会把出版《新编北京方言词典》(2010年)时割爱的词条加以整理和补充。我将两本词典放在一起比较了一下,《新编北京方言词典》共468千字,收词9340条;《北京话词典》共1000千字,收词16400余条。在我所见的同类词典中,《北京话词典》是规模最大者,言其厚重,并无夸大。
然而其厚重不仅表现在篇幅上,还表现在学术质量和学术价值上。比如对北京话的范围,董兄有自己的思考,收词范围扩大到北京的郊区,特别是收录了这些地区使用的农业词语,让人耳目一新。其次,董兄在收词时,有意多吸收近些年来新出现的北京话词语,使这本词典具有时代感。
词典的本意就是树立规范,没有相当的学养是做不到的。现在市面上的部分北京话词典只起到了“收集”的作用,对北京话词语的用字、注音考虑不多,因为董兄熟谙传统的音韵之学,所以能够从理论高度去思考用字、注音的问题。他说,一些词语在不同的资料里有多种写法,让人无所适从,编词典时必须进行取舍,而且要令人信服。读这本词典,我深感董兄用心之良苦,不妨举一个例子。有一首北京童谣:“bēnr头倭瓜眼儿,吃饭挑大碗儿,给他小碗儿他不要,给他大碗儿他害臊。”我从小就说,说了几十年了,却始终搞不清“bēnr头”的“bēnr”应该用哪个字?“倭瓜眼儿”是什么样的?为此我查了《北京话词典》,董兄用的是“锛儿头”“窝眍眼儿”。由于这是北京话的词语,不见于一般的词典,字是董兄选用的,令我拍案叫绝,望文即可生义,一下就明白了。
尊重语言事实,是这本词典的另一个特色。有道是“名从主人”,编写方言词典,应是更为重要的原则,不妨再举一个例子。多年来,我对《普通话异读字审音表》中把北京话里两读两义的“沿”字审成统读阳平不以为然,认为审音时对多读多义字的统读要格外慎重。所以当我拿到《北京话词典》后,迫不及待地去看董兄是如何处理的——他是按两读处理的,给了“沿”字的去声读音。可见《北京话词典》编得严谨,有学术性,可供方言学和北京话的研究者以此为基础进一步研究。
对听北京人说话、听北京的相声甚至是听京剧的道白,还有阅读京味儿文学作品,这本词典也是非常有帮助的。说到这儿,我想起早年间听老舍先生的报告《论文学语言》,他说一位广东的读者给他写信,指出他某部小说里的一句话“不合逻辑”,原文大意是:那个人在屋里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了。这位读者说,既然这个人已经溜出去了,怎么还在屋子里?显然,这位读者把“出溜”一词的意思理解错了。我想,在阅读京味儿文学作品的时候,要是手头备一册工具书供随时查阅,会方便许多。
不仅是外地人,即使像我这样生于兹长于兹的“老北京”,对北京话也不能说通晓,所以这本词典,对我而言也是非常有用的工具书。
说了词典,再说说董兄其人以及我与董兄的交往。
1964年,董兄从南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外国留学生高等预备学校(jn体育 的前身)。那年我从河北蓟县(今天津蓟州)“四清”结束回校,一位同事,也是我的好友和同学,在大食堂为我引见了董兄,说他来自农村,人很朴实,值得交往。后来我们一起去“干校”,接触多了,觉得朋友所言不谬。在“干校”时虽然把业务都丢掉了,可这些搞语言的人一起走路、聊天,还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我发现董兄对民俗、民谚、方言真是多知多懂,别人不明白的,他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
1973年回京后,董兄到编辑研究部工作,据我所知,那段时间,他写过几篇音韵学方面的论文,受到语言学界特别是前辈学者的肯定。
1984年,我参与筹建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次年出版社成立后,我设法将董兄调过来,他果然起了很大作用,社里的语言学书籍,多由他担任责任编辑。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是他组织了一本研究古汉语复辅音的论文集,由著名学者严学宭先生作序,启功先生题写书名,其中不乏名家名作。此前董兄也写过一篇考证文章,认为现代汉语特别是方言词里还可以找到复辅音的痕迹。在古汉语研究中,复辅音可以说是“冷门”学问,没有真才实学,真的不敢碰。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一说。上世纪90年代初,董兄提出主编《语言学论文索引》,按年出版,从1992年到1996年连续出版了五年,后来因故没有继续,令人遗憾。编索引,不仅要全面掌握资料,主编者还必须熟悉语言学,具有分类的本领。这套书,在大学出版社中当属首创,在学界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996年,我从澳大利亚回国,当时董兄已经退休,正在参与编写《两岸现代汉语常用词典》。1998年,词典进入定稿阶段,董兄是定稿人之一,正好我也退休了,以特邀审稿人的身份参与进来。词典初稿由几十人起草,水平、风格参差不齐,这给定稿工作带来极大困难,有不少词条需要重写。董兄为编写这本词典花费了很多心血。
《两岸现代汉语常用词典》的编写工作完成后,董兄应邀去商务印书馆参加《新华词典》的修订工作。而后,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北京话的研究中,2000年着手编写《新编北京方言词典》,2010年出版,可见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从2016年到2019年,他又出版了一套“北京熟语集释系列”,包括《北京歌谣集释》《北京惯用语集释》《北京谚语集释》《北京歇后语谜语集释》四本书。今年,他出版了这本更为厚重的《北京话词典》。可以想见,二十二年内,出版了总字数达两百余万字的工具书,已届耄耋之年的董兄该有多“拼”!但他还是没有停步,依然对北京话进行探索。
我相信,董兄的《北京话词典》一定会受到读者的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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