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
1938年我出生在渤海湾上的一座秀丽的小城。小城背靠丘陵起伏的南山,面向蜿蜒错落的渤海湾。我出生后的第二天,万恶的日本强盗便侵占了我的家乡。虽然是海边出生,海边成长,却七年未曾见过海。
194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突然间空中好似流星雨南来北往,乒乓之声不绝于耳,直到后半夜方才停了下来。第二天早晨,邻居告诉我们,是八路军赶走了日本鬼子,光复了我的家乡,这一方热土的百姓得到了解放。感谢八路军,感谢共产党。随后的几天,我和小伙伴们相约,到南山脚下久久地张望,终于看到了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山冈。我们到沙滩上看海,原来海是这样子。只见湛蓝的海水一望无际,心想海那边是什么地方。看看脚下,是细沙如茵的金色海滩。大海,我终于看到你了。我高兴地趴在沙滩上捧起细沙,再让沙慢慢地从指缝中漏下去。我在沙滩上来回奔跑,我挽起裤腿到浅滩上踢水,尽情地享受着大海给我的欢乐。
在学校里,我们学唱革命歌曲,兴高采烈,歌声嘹亮。“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舵手,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1956年,我由中学推荐、招生大学指定考入北京外国语学院。我离开养育了我十八年的热土登船北上,大海开启了我的人生旅程。我扛着小行李卷入学,享受国家给予的甲等助学金:每月十二元五角的伙食费全免,每月发放四元生活费用。此外,当年冬天我还领到二十元置办冬装。大学学习期间,我经常告诉自己,我是共产党解放的孩子,是国家甲等助学金培养的学生,一定要永远跟着党走,一定要刻苦学习,学好本领,将来用外语为党工作,不辜负党和国家的栽培。
大学学习期间,身在北京校园,心却一直没有忘记故乡的大海。我常常想起那湛蓝的海水,想起那金色的沙滩,想起在浅滩上戏水,想起在沙滩上寻找光滑如镜的鹅卵石。几乎每年暑假我都要去海边搜寻鹅卵石,几年时光大概积存了一百多块。大的约有三四厘米,小的约有一二厘米,全部都是椭圆形,没有丝毫凸凹之处,非常可爱。我无法想象,原来的石块是经历了海水多少年的冲刷才变成这样子的。它们是我的宝贝,是我当年仅有的“财富”。
印度洋
1969年10月,我奉当时教育部军管小组派遣,参加了一个赴坦桑尼亚所属的桑给巴尔共和国的考察组,担任译员。我们从北京乘坐中国民航航班出发,抵达上海后,换乘巴基斯坦国际航空公司航班,于第三天当地时间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完成了飞越印度洋的航程。吃过午饭后,换乘小飞机赴桑给巴尔。
我们乘坐的小飞机像是一个大蜻蜓,机舱内像是一辆小型公共汽车,只能乘坐十五个人。飞机上只有机长,没有其他工作人员。机舱头部的仪表板上,仪表交替闪烁,指针左右摇摆,乘客们都看得十分清楚。飞机起飞后大约十几分钟,便飞临桑给巴尔岛的上空,飞机逐渐降低高度。俯瞰海面,风平浪静,海水如镜,岛上的椰林翠绿挺拨,不同颜色的房顶星罗棋布,掩映在椰林之中,像是印度洋上一块巨大的绿宝石,有无数小宝石镶嵌在上面,此景此色美不胜收。遗憾的是我没有照相机,更没有后来出现的摄像机,不能将这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的旷世美景记录下来。笔者才钝笔拙,难以表达。
我组的任务是根据两国政府协议考察帮助桑方建一所技术学校。随后几个月当中,我们考察了桑给巴尔岛和第二大岛奔巴岛的一些城区和郊区的中学、小学、工厂,分别与教育部副部长和卫生部长举行了座谈,也到农村与村民进行了座谈,了解当地的情况,询问他们的需求。当年,桑国的经济很不发达,郊区学校的教室只有一米左右高的半截墙,房顶是用椰子树叶拼成的棚盖,十分简陋。学生吃的饭是白色的稠糊状食品,不知何物。城区最好的中学中,教师多为外国人。考察结束后,我不知桑国究竟需要建一所什么学校为宜。百业待兴,以何为先?
我组与皮鞋厂专家组住在一起。该组同志从国内带去了朝天椒和豇豆种籽,种在院子里。由于当地雨水充足,日照时间长,且土壤肥沃,这两种蔬菜居然长成了多年生植物。朝天椒鲜红一片,长了摘,摘了长。豇豆长得又长又细,每隔十天左右便可摘下两三大把。
有个星期天,我们外出散步,来到一片树林。树枝上挂满了像是苹果的红色果子。走近一看,果子较苹果长一点,顶端长着一个很像肾脏的小果子。皮鞋厂的同志说是腰果。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腰果,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果子。
我是海边人,生来爱海。来到印度洋边,特别想去看海,也想去海边捡一些鹅卵石。皮鞋厂的同志们说,此处的海边没有鹅卵石,但是有贝类,还有珊瑚。有一个星期天适逢退潮,皮鞋厂的同志开车带我们去了海边。我又看到了魂牵梦绕的大海,真美!海水退去很远,我又看到了那似乎熟悉的沙滩,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海边。沙滩上有大大小小的贝类,是活的贝类,不是贝壳。我连忙俯身开始捡了起来,当天收获颇丰。回到驻地后,先将贝类埋在土下,过几天待贝肉腐烂,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后晾干。随后,在退潮的星期天又陆续去过几次,积累了不少贝壳。这是我的又一笔“财富”。
我的贝壳,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形状不同,花纹多样。大的约有七八厘米长,小的比大米粒小;有的浅紫,有的浅黄;有的两头各有一个尖,有的像是一个微型的琵琶;有的长着横纹,有的满身是细密的花纹。如今闲时拿出来把玩,别有一番趣味。
1970年4月中旬,我组完成了考察工作。4月24日,我组与二百左右从坦桑尼亚回国人员一起登上我国一艘五万吨客货轮启程回国。轮船驶上印度洋之后,放眼望去,亿顷碧波平似巨镜,蓝天白云,无边无涯,真正看到了大洋是什么样子。整个航程中,只见过一艘大船从对面方向驶来,还曾两次见过鸟群从上空飞过。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洋中没有岛屿,它们能在何处栖身,又怎能在大洋之上结群飞越,至今仍然没有想通。4月28日上午,有位同志偶然从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了《东方红》乐曲,马上举着收音机跑上甲板,口中喊道“我们的卫星,东方红!”大家早知道4月24日我国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上了天,会放送《东方红》乐曲。一听到歌曲立即跳了起来,齐声高唱《东方红》。又航行了几天之后,我们的轮船进入了马六甲海峡。这个交通要道长八百多千米,但是非常狹窄。海峡右侧是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岛上森林连绵延伸。海峡左侧是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那边的公路上,看去只有火柴盒大小的汽车来往不断。很多同志聚集到甲板上观看这一难得见到的景色。身旁有人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汉语普通话的幼儿节目《蜻蜓哥哥和蝴蝶妹妹》。5月8日,航行了十五天之后,我们横渡了印度洋,抵达广州。
地中海
1976年11月,教育部派遣我紧急赶赴阿尔巴尼亚,担任地拉那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的英语专家。在该国工作、见闻和经历,已在拙文《我在阿尔巴尼亚》中简叙,本文不拟赘述。
1977年7月,我与另外一个组的两个年轻人郑君和金君到海港城市都拉斯休假,再次见到了海。这次是地中海的内海亚德里亚海。七月中旬的都拉斯风和日丽,景色宜人,没有丝毫盛夏之天的感觉。如此温和的气候,如此秀丽的海滩,本应是吸引大量外国游客来此处度假的胜地,但是,举目四望,没有看到几个游客往来的踪影。
每天我都与郑君和金君一起去海边戏水。这里的海滩与故乡的海滩一样,是细细的金色沙滩,这里的海水与故乡的海水一样,是湛蓝湛蓝的海水。听我说起曾在桑给巴尔海滩拾贝,便跑去搜寻。发现水下有几个小贝类便捡了起来,原来是小蛤蛎。此处既没有故乡的鹅卵石,也没有桑给巴尔的贝类,他们很是失望。这时,有位年轻女子在浅滩上走了过来。只见她全身只有三块小布片蔽体,我们十分惊诧。她用法语问我们是否会法语,我们连忙摇头,她只好转身离开了。当时,我们不是“目不斜视”,而是“目不正视”,根本没有正眼看她。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比基尼”。
南太平洋澳大利亚
1983年初,根据国家教育部与澳大利亚政府的协定,我被派遣至悉尼大学进修。可能我与海洋有缘,这次我来到了南太平洋。悉尼是位于澳大利亚东南部的新南威尔士州首府,这里有几所较为有名的大学,悉尼大学是其中之一。
悉尼大学设有一个东方学系,系主任是英国人戴维斯教授,系由英国特聘而来。他是澳大利亚著名的汉学家,据说对中国古典文学很有研究,我曾拜见过他。他给我看过两本他翻译的唐诗读本。他曾毫不掩饰地告诉过我,他只能看懂中文书籍,但是不会说汉语。从我开始学点英语至今已有七十多年,从我开始教授英语至今已有六十多年,仍然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学的哑巴汉语,怎么在大学的中文专业教授中文(汉语)。我曾托朋友将我负责英语定稿的我国第一部《汉英逆引辞典》(二百四十万字)带去一本送给该系图书馆。
悉尼有一个由当地友好人士组成的澳中友好协会,是属于其全国澳中友好协会的分会。据我观察,大多数成员是中下层人士。该澳中友协对中国留学生十分关心,多次组织其成员和中国留学生参加丛林野游,既增进了友谊,又调节了中国留学生的生活。每次活动他们都携带野炊物品,利用野游点的炊具制作大块的牛排,大家一起大快朵颐。十分遗憾的是我接受不了那种膻味,总是自备国产鲮鱼罐头下饭,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悉尼的港湾据澳国朋友说是世界上最美的港湾,北岸和南岸至少有十几个海湾,造型各异。澳国朋友和华人朋友曾经带我去游览过几个,一般是匆匆看看,无暇细赏,连名字都不记得了。不过有一个名字没有忘记,叫做Double Bay,意为双重湾。当地有句话是“Doule Bay,Double Pay”,意为“双重湾,两倍钱”,是指那里的海湾更美,住房的价格更贵。也曾乘华人朋友的游艇在港湾中巡游一番,走马观花(应为驾艇观花)看了一圈。
悉尼的标志性建筑是悉尼歌剧院。这座飞来的贝壳形的建筑物是悉尼人也是全澳大利亚人非常自豪的典型代表,我曾受邀入内参观,也曾受邀观看过两次演出。每逢周末,歌剧院外的广场上都有露天音乐会,游客免费欣赏。
悉尼有一个我最喜欢去的地方,那就是皇家植物园。这个植物园面向无边无际的南太平洋。星期日,我曾携带自制三明治和一瓶温水,来到植物园,对着大洋席地而坐,极目远眺,尽情地看着,尽情地遐想,似乎又看到了故乡的海,看到了渤海湾,看到了我昼思夜想的金色沙滩。
斐济
1988年我们夫妇二人奉命赴斐济教授汉语,我又有机会来到南太平洋之滨,又能看见大海,真是与大海有缘。我们是在春节之前抵达斐济首都苏瓦的。置办行装时,我们买了一些剪纸窗花和吊钱儿等物,送给大使馆一部分,也送给学校一部分,贴在窗户和墙上,春节的欢快气氛立即展现了出来。大使馆的同志们和学校的师生们都十分高兴,异口同声地说“太好啦!”
安顿下来之后得知,除了汉语课之外,还要用英语教授中国文化课。在第一堂中国文化课上,我们就讲述了中国人欢度春节的传统习俗,贴窗花和吊钱儿就是要营造欢乐气氛。教授中国文化课,我们没有资料,于是赶紧去大使馆搜集素材。在以后的中国文化课上,我们
陆续介绍了我国历史、地域、民族、城市等方面的情况。去华人经营的肉店时,送给他一张两头肥猪驮着金元宝拱门的剪纸。老板从未见过如此喜庆的东西,连声道谢。
我们的住处离海边很近,有个星期日饭后走去看海,但是十分失望。苏瓦城区的污水直接排入海里,造成严重污染,退潮后望去,只见一片污黑。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心想难道到了海边,就这样见不到湛蓝湛蓝的海啦?听大使馆同志说,沿着滨海大路西行约三十千米有个旅游胜地,名为太平洋港,海滩十分优美。我考到驾驶证后不久便自己驾车前往。这里的海滩与城区的海滩有天壤之别,沙滩沙细金黄,如同故乡的沙滩,海水湛蓝平静,如同故乡的海水。我又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大海,但是又唤起我对故乡的思念,或许是人之常情吧。像童年时那样,我蹲在沙滩上玩沙,我跑到浅滩戏水,尽情玩了起来。不过,这里的海滩既没有鹅卵石,也没有贝类,搜寻多时,一无所获。
我们编排了很多节目,指导学生们排练,举行文艺演出。其中,歌曲《大海啊,故乡》特别受到好评。斐济广播电台(当时斐济没有电视台)专派记者到学校录音反复向全国播放。歌中唱道:“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走遍天涯海角,总在我的身旁…………”
海纳百川,海容万物。大海教我具有宽广包容的胸怀,大海教我具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大海教我敢于冲刷明堡暗礁,大海教我沿着大路勇往直前。故乡的海,涛声依旧,无论我走到何处,总能听到她的呼唤。
作者简介:陆增璞,1938年生于山东省烟台市,共产党员,jn体育
教授,1960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留校任教,被高教部选为出国汉语储备师资(第一批),1973年因公转至北京语言学院任教,1976-1978年奉教育部派遣赴阿尔巴尼亚地拉那大学任外语系英语专业英语专家。